芝秀堂本《古今注》版本考
芝秀堂刻本《古今注》,张元济、陶湘都亲自鉴定著录为宋刻本,且分别收入相关的丛书内。但今人却著为明代正德、嘉靖年间的翻刻本,并没有提出相关令人信服的证据。兹以原刻本鉴定,发现芝秀堂原刻部分与后补刻的部分,版框不同,字体不同,墨色浓淡不同,书版磨损程度有很大差异,两者不是同一时代的书版,断定为宋刻明印本。
晋崔豹《古今注》三卷,存世较早的版本有顾氏文房小说本、吴琯古今逸史本、汉魏丛书本,这些都是明代丛书本,单行本有芝秀堂刻本。
芝秀堂刻本半页10行,行15字,字大行疏,有明显的宋刻本的特点。书后有宋李焘、丁黼两跋,丁跋标明重刻于嘉定庚辰(十三年)四月。除了其中四叶系明显的抄补之外,其他都保持宋刻本的原貌。关于芝秀堂刻本的版本问题,有两种不同的观点:一种认为是宋刻本,近代著名版本学家张元济、陶湘皆断为宋刻本,张氏涵芬楼《四部丛刊》三编子部影印该书,即标明“宋刊本”,并将此本与其他明刻本作了比较,写下了详细的校勘记附于后。陶湘《百川书屋丛书》第一种即影印此本,亦标明据宋嘉定刻本影印。另一种观点认为是正德、嘉靖间的“覆宋刻本”。魏隐儒《古籍版本鉴定丛谈》说:“正、嘉间芝秀堂覆宋本《古今注》,因为嘉定庚辰四月望日东徐丁黼题识,陶湘涉园《百川书屋丛书》、涵芬楼《四部丛刊》影印时都以这个本子为底本,可是两家都著录为宋本”(见魏隐儒、王金雨编《古籍版本鉴定丛谈》)。可能受魏隐儒先生的影响,天津图书馆在此书下迳著为“明芝秀堂刻本”(见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)。笔者认为这个结论尚有可商榷之处。
查芝秀堂刻本《古今注》,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著录只有天津图书馆藏孤本,系袁克文、周叔弢旧藏,后归天津图书馆。此书的确流传极少,张氏、陶氏影印即以天图本为底本。笔者所藏一本,与天图本款式完全相同,经过仔细反复对比考证,笔者认为,二者应为同一版本系统,芝秀堂本《古今注》当是宋刻明补印的本子,而不是明刻本或明覆刻本,考证如次:
前文所提到的有关芝秀堂本《古今注》为明刻本或明覆刻本的说法没有提出明确的版本鉴定的依据。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,就是首先要辨明芝秀堂是什么时间的刻书堂号,芝秀堂是不是明代的刻书堂号?如果能证明是明代刻书堂号,那就肯定是明刻本无疑。但现存或书目文献著录的明刻本中,都找不到芝秀堂这个刻书堂名,没有任何其所刻书的记录。宋刻本因时代久远,流传极少,找不到其他旁证,是很可能的。如果说明代正、嘉间的刻书堂号,能“覆刻”到乱真的地步,到现在却找不到任何刻书的记录,就很让人生疑了。魏隐儒先生断定为“正嘉间芝秀堂刻本”,但没有列出其证据。另有一篇未署名的《论古书做伪的手段》引了魏先生的话,并根据自己的想法有所补充:“明正嘉间芝秀堂覆刻宋嘉定本晋崔豹的《古今注》三卷,半页十行,每行十五字,左右双栏,白口,单鱼尾,版心下刻‘芝秀堂’三字,由于书贾把‘芝秀堂’字样挖掉了,因此,涵芬楼《四部丛刊》、涉园《百川书屋丛书》影印时,都以这个明覆宋本为底本,而皆著录为‘依宋影印’。其实这是一个错误,大名鼎鼎的张元济先生也未识其伪,可见其摹仿之逼真”。
就笔者所藏的本子与《四部丛刊》、《百川书屋丛书》本相对比,在尺寸、行款、字体、版式、墨色浓淡上完全一致,又比影印本更清晰地看出版刻的痕迹,可以清晰地看出原版“芝秀堂”字样并没有被挖改。
从纸张与墨色上看,这本《古今注》是明代正嘉间印的,印书用的是细薄而柔韧的白棉纸,但据此就认为是明代的覆宋刻本是缺乏证据的。我看到的原本及影印本,并不像上文所说的被书贾挖去了“芝秀堂”三字冒充宋刻本,恰恰相反,原刻的大部分的书口下面,都保留着此三字,只有手写补刻的四叶没有此三字。
持这种观点的人所说的“书贾”指什么?无非有三种情况:一是刻书者,二是卖书者,第三亦有可能是后人挖改旧版重印作伪。首先说第一种情况,如果是“明代”芝秀堂覆宋刻的话,那么全书的版框、版式,字体及刀工,应当是一致的,从前到后应当是一种风格(因为部头很小,只有一个刻工“李森”),总不至于大相径庭,判若两人。况且,从前到后应当都有“芝秀堂”三字;当然如果芝秀堂欲存心作伪牟利的话,就应当不标其堂号。总不至于有标有不标吧。此说不能自圆其说。再说第二种情况,如果说这里的书贾是指卖书人,那么他只可能在书口上做文章,挖掉书口重新修补,但这种做法瞒不过明眼人,况且只能就一本书作伪,不可能同时把张元济、陶湘以及其他人所藏的本子都挖改作伪。书贾要冒充宋本,就必须把堂号全部挖掉。可见这一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。第三种可能是上文作者所没有想到的,芝秀堂是宋代堂号,明代人用旧版覆刻,造成原刻有堂号,补版没有。这种说法也是不能成立的。如果覆刻,版框、字体应当前后一致的,而这本中补刻部分不论字体、版式、版框还是墨色浓淡深浅,都与原刻部分明显不同。
假如是覆宋刻本,那应该是全书按照一个版式,相同的版框与字体,完全照宋刻本影刻。即使宋刻本有不全,既然刻书者能照宋版一字不少地补录,当是见到过完整的宋刻,也就能一字不差的覆刻。芝秀堂本与明刻其他本子有很大差别,篇目多寡不同,顺序不同,文字上也有很大的差异,张元济先生每篇都做了详尽的校勘,校记几与原书等。我查过不同的版本,如果没有宋刻,用其他诸明刻本是无法一字不差地补所缺四叶的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完全照宋版覆刻呢?而且,为什么覆宋刻本,原刻与补刻的部分字体与刻工风格迥异呢?原刻用宋代常见的柳体,字体筋骨瘦硬,眉目疏朗,而补刻是手写上版的,字体松软肥厚。原刻的部分书口下有“芝秀堂”三字,补刻的没有,即使退一步说书贾把补刻部分的“芝秀堂”三字挖改,因为字体刻工的风格完全不同,相差太大,不仅不能蒙骗别人,反而弄巧成拙,适得其反。
张元济先生为芝秀堂本作了一篇长跋,力辩此书非明覆宋本。他引多种明刻或明覆宋本证明。云:“昔黄荛圃尝得一明刻,谓李注《文选》沈休文诗‘宾阶绿前满’句,引是书曰:‘空室无人行,则生苔藓,或青或紫,一名绿钱。今检此本无之,则此书之失多矣。’余案:是本卷下第四叶明有此条,黄氏所见为明覆宋刻,余尝取顾氏文房、古今逸史、汉魏丛书数本勘之,所言诚然。其他如鸟兽类‘马自识其驹’一节,‘猪一名长喙参军’一节,明本亦皆阙佚,其章节次第文字详略尤多不同。顾氏自记以家藏宋本刊行,何以有此差异?又其鱼虫类蜗牛、魧子二节,文字较此为详,《埤雅》《尔雅翼》亦均引之,疑必出于别本。然综观全书,则不逮是本远甚。”下又引数例“以见先后版本之别,且可定其优劣焉”。张元济以芝秀堂本与顾氏文房本、古今逸史本、汉魏丛书本诸明本对照,仅篇目而言,上卷多出4节,中卷多出1节,下卷多出7节,至于篇中文字的歧异就更多了。因此张元济定芝秀堂本为宋版原貌,其他明刻或明覆刻本为晚出。张先生主要是从内容上对比得出结论的。
如果仔细比较此书的原刻与补刻部分,也可以从版刻上补充张先生的论断。芝秀堂本原刻与补刻版是不同时代的。补刻的正文与书口都是肥厚的手写体,原刻部分的正文与书口字体,都是风格相同的柳体,看来没有丝毫存心作伪的痕迹。体现在刻工的刀法上,亦不相同。原刻刀工刚劲有力,棱角突出,转折处皆方,补刻部分刀口松软无力,远逊原刻。原刻的版框稍小,边框较细,且多断裂、墨色枯淡不匀;补刻版框较大,边框较粗,墨色较浓,着墨非常均匀。明显地原刻版在前,书版纹理较粗,印得较多,磨损严重,有些地方有明显朽蚀断版之处;补刻在后,印版纹理细,磨损很小,印版成色很新。
经过对两部分仔细的鉴别,可以得出以下结论:1、原刻与手写补刻部分,不是同时所刻,字体不同,刀工不同;2、四叶补刻的部分均字迹清晰,墨色浓淡均匀,版框较粗,毫无模糊不清之处。原刻部分,字迹或浓或淡,常有断版与漶漫不清之处。3、原刻的时代在前,补刻的时代在后,即在明代正德、嘉靖时期。4、原刻标有“芝秀堂”三字,补刻则无。故可以肯定,芝秀堂不是正嘉时期的刻书堂号,而当是南宋嘉定时的刻书堂号,补刻的部分则刻于正嘉间。《古今注》卷帙很小,版刻易于保存,盖原版流传至明代,有四块缺版或残损严重,故当时就其所缺,补刻四叶,重新刷印。故一书有版刻新旧之别。补刻者并无意作伪,所以只用风格迥异的手写字体上版,书口也不加原刻堂号。古籍中宋刻明修明印的书非常多,不细心考察,很容易误为覆刻本。考嘉定十三年丁黼尚刻有《风俗通义》,北京大学图书馆存卷5五至卷10,嘉定十五年刻《逸周书》,今原版不存,此《古今注》殆因卷数少,故书版能传至明代。又《古籍宋元刊工索引》著录有此书刻工李森,亦可为一个佐证。(孔庆茂)
来源:《古籍整理研究学刊》2008年 第3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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